[楼诚/向哨]远上云霄(6)

6、私欲

【可谁人没有呢?】


明诚去赴苏珊的约会。

正值日军在上海全面开战,他原本是没有那个心情的,去画廊书店的那天已经委婉地谢绝过一次。谁知第二天,苏珊就把信寄到家里来了,收信人特地只写了“明先生”。

明楼当着阿诚的面把信拆开,才发现里面写着:“我亲爱的诚。”

他有意把那句念出来,瞥了一眼阿诚,见对方一本正经地没有什么反应,继续往下:“就算你心里已另有别人,也应该早日告诉我,好免去我白白牵挂……”

阿诚的脸摆不住了,他没有想到,苏珊连在写给自己的私信里,都如此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吃飞来醋的恋人。他左右为难,现在再想把信拿来,恐怕只会更显得尴尬。

明楼把阿诚尽情地嘲笑了一通,将随信附着的那张世博会门票掏出来,说:“你还是去吧。去跟她说,你确实已心有所属,叫她不要再心存幻想。”

阿诚的耳朵微微发红了,抱怨道:“大哥,你倒有心情开这种玩笑。”

明楼眯起眼睛:“胡说,我可是很认真的。”

明诚不理会他的调侃,把信和票都拿过来,无奈地收好了。

赴约那天,他赶了个大早来到战神广场。天气不错,清晨的埃菲尔铁塔之下,一边是高悬着鹰与卐字标记的纳粹德国馆,另一边是托举着工农与锤头镰刀的苏维埃馆。

5月的时候,他和明楼已经带着明台来这里看过一次。那时,只有这两座场馆已经落成,远不如现在热闹和拥挤。明台在广场上面走了两圈,觉得颇没意思,便吵着回去了。


稍等一会儿,苏珊便打扮得活泼又干练的、带着遮阳帽来了。

她也不是第一次来看展,只是抱着补漏拾遗的心态拉着明诚四处转悠,饶是这样,也足足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。

到了傍晚,明诚实在惦记家里,苏珊挽着他的手站在西班牙馆的门口说:“这样吧,最后一个了。”

毕加索的壁画《格尔尼卡》在这里展出。明诚并不懂得欣赏毕加索,虽然从苏联回来以后,他也学习了一点绘画与建筑的知识,除去培养一个可当做技能的兴趣之外,主要还是为了情报工作的便利。

可是,立于那幅壁画之前的时候,他还是直觉地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挣扎和痛楚。他知道,这种体会也许来自身边的人——哨兵敏于感知,而向导敏于情绪。

苏珊苍白着脸,明诚伸出手去,扶住她的肩膀。

“战争又将来了……”她在明诚身侧轻声地说,红棕色的眼看向那些截断的肢体、无声的呼喊,以及绝境里开出的花。

“但愿我们都能取得胜利。”

——愿我的同胞少经受苦难。


1937年的中国,在炮火之下支离破碎、满目疮痍。7月卢沟桥事变,8月淞沪会战,至11月,上海全面沦陷,成为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岛。

而与此同时,在另一个遥远国度的浪漫之都,法西斯主义与共产主义正在胜利之塔面前,以艺术的名义沉默地对峙。

明诚扶着苏珊走出场馆时天已经黑了,秋风寒凉,他脱下风衣披在女伴的身上。临行之前,苏珊回头望了一眼高塔前耸立的那两座建筑。

“它们真是大声极了。”

明诚不放心,坚持把苏珊送回家。

分别以前,她把风衣交还到明诚手上:“亲爱的,你真是体贴极了。我强人所难,你却以德报怨。”

“理所应当的。”明诚笑了。他笑起来的时候,抿住嘴唇、嘴角向一边微微歪起来,给原本单纯干净的外表添上一分邪气,便有了一种独属于东方人的魅力。

苏珊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:“早知道,我就应该先一步抓住你。”

“没有人比他更早了。”明诚坦然地解释。

苏珊便又好奇地笑起来:“难道他比我更迷人吗?还是,比你更迷人呢?”

明诚站在巴黎的夜风里,认真地想了想。

“比任何人都要迷人。”


明诚匆匆地赶回家。再晚一步,他迷人的明先生和小弟恐怕就要饿死在沙发上。

茶几上的盘子里掉着三明治的面包碎屑,兄弟两个奄奄一息,还在吵嘴。

“阿诚不在,你宁可饿死,也不能做一顿饭?”

“又没有轮到我,凭什么我做?大哥你不是也不肯做?”

阿诚一边脱外套一边说:“两位祖宗,我走前特地在厨房晾了面条,自己下碗面吃能死啊?”

明台瘫在沙发上喊:“坚决不!我这是合理反抗强权与压迫,呼唤自由和平等!

“说什么呢?”明楼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,瞪了一眼明台,又和阿诚对视一下。

明台以为阿诚又要打他,赶紧往沙发里一缩,连声喊:“阿诚哥,我饿死了!我饿死了!”

阿诚和明楼一样,都被明台的话吓了一跳,发了一会儿愣,才说:“好吧,等着。”

他进了厨房,明楼就瞪着明台说:“我跟你怎么说的?平日里,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,把心思放在读书上。”

“都是有志青年,怎么就不三不四了?”明台嘀咕一声,见明楼真的面色不善,闭嘴不说了。

一顿饭,三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。

明台从8月上海开战,就一直闹着要回国去,不想在巴黎继续念了。

明楼自然不可能同意。

两人陆续吵了几次,又把大姐搬出来,一个说是要回去陪大姐,一个说大姐就指着你好好念书。弟弟骂哥哥冷血无情,哥哥骂弟弟蛮不讲理。

阿诚通常在旁边看着,也不劝架——国内局势让人心焦,找个机会宣泄一下情绪也不是坏事。仅有一次,明台吵到气头上面,摔了杯子。陶瓷碎片飞起来,划伤了明楼的手。阿诚这才发了火,把明台逮起来,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。

事后明台又委屈又不服气。他想不通,自己身为一个哨兵,为什么还打不过阿诚哥。教科书里写的,果然都是骗人的。


明楼拿着一叠信纸去敲阿诚的门。

“什么东西呀?”

阿诚接过来,匆匆扫了一眼,才看见开头几行,就呆住了。

明楼解释:“你在伏龙芝的时候,我每个月写给你的‘回信’,刚刚整理抽屉,翻出来了。”

阿诚回过神:“大哥……有这个必要吗?”

“也不知道那会儿,是谁写信回来,抱怨收不到我的回信。”明楼板起脸,正色道,“苏珊都能写,我就不能写?”

阿诚笑了,当着明楼的面,又不好意思多看,低着头把信仔细地对半折起来。将近一年份的信纸,捏在手里厚厚的一叠。

明楼又说:“你有机会,把明台看紧一点。他最近,书也不好好念,学习成绩一塌糊涂,整天也不知道跟什么人玩在一起。咱们家里,大姐最担心的就是他,千万别让他再出了什么岔子。”

提到明台,阿诚把脸上的笑意收起来:“知道了。”

“大姐不希望他卷入政治,我也不想。”他看一眼阿诚,长叹了一口气,“我们明家,总得有一个孩子,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吧。”

阿诚垂下眼睛。

明楼见他脸上的表情,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,靠过去把他的手牵着:“阿诚,我没有怪过你,从来没有。”

阿诚沉默地点一点头,想了想,还是劝明楼:“你也别太担心。现在国内那样,他担心大姐,心思不在这里,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

不要说明台,就连他自己,也恨不能立刻飞回到故土,回到家里去。最不济,哪怕是去前线、去战场,也好过在这异国他乡,遥远地等待。

最初听到上海消息的时候,明楼就警告过他,要沉得住气,要顾全大局、等待安排。这些道理他心里都明白,可还是忍不住私心的念想,会疑惑、会迷茫。

他不会发脾气,也找不到什么方式来消磨积累的情绪,焦躁的冲动到达实在难以忍受程度的时候,便悄悄地去找明楼。让对方将他的精神封闭起来,占有他、锁住他,短暂地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停泊片刻。


临睡前,明诚坐在床头,展开那叠信,抽出第一封来,从头开始读他刚刚看到的那段话。

“阿诚,知道了你的选择,我心中固然是有气的,但同时也有庆幸。既不希望你也卷进我所投身的危险未来之中,又盼望有你陪在我的身边,走完这艰险的一程。归根结底,我也是个有私心的人……”

他停下来,把额头轻轻地贴在那熟悉的字迹上面。


-TBC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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